路不轉自己轉

自己的網站發佈了！內心五味雜陳。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當助人者的窘境，也第一次感受到這份使命對自己的意義和價值。

當時，年僅20歲的我，每週在關懷專線值班時間兩晚。即使之前有過實習，但真要自己上場，焦慮緊張程度還是很滿。甚至為了不讓血糖瞬間飆高，出現神智不清、恍恍惚惚的狀況，還提醒自己要提早用餐，才能達到最佳的服務狀態。趁眼前電話還沒響起前，用深呼吸緩和身體叫囂的細胞。

「鈴…鈴…鈴」電話鈴聲突然奔竄在寂靜許久的房間，竟被這刺耳的聲響插播一幕驚魂記。愣了一下回神後，立刻專注在來電上。

「XX關懷專線，您好！請問有什麼地方可以為您服務？」隱隱感受聽筒透著很詭譎的氣氛。

「我不想活了！活著真的太辛苦了，你可以幫幫我嗎？」電話那頭氣若游絲，說話速度雖慢，卻是一字字的傳到耳中。

我瞬間感到頭皮發麻、神經緊繃、心跳加速，覺得自己如同動畫電影「腦筋急轉彎」中的「驚驚」一樣，直呼「救命！救命！」。「深呼吸，深呼吸…」心中不斷的告訴自己不要緊張。腦袋頓時出現反覆練習過標準處理程序，開啟我的應對。

「聽起來您心情非常的低落喔！【同理心】」

「可以多說一點，讓我更了解您嗎？【蒐集資料】」

「感覺得出來您很絕望，不過能打這通求助電話，表示您一定不會放棄【正向回饋】。」

就在表達出對她的關心後，求助者的情緒似乎穩定下來了。原來是個久病厭世，已過七旬的老婆婆，面對生病的不適與挫折、生命的無助跟無奈、子女的漸行漸遠，逐漸失去對生命的熱情。

然，這時的自己似乎入戲太深，竟然在傾聽老人家的生命故事後，意志開始同步消沉。幸好，所學的專業此時發揮功效，理性跳出來打醒自己：「怎麼可以讓情緒被老婆婆牽動著？再怎麼無助，活著就會有希望啊！」。緊緊抓著這個點，讓婆婆回到能夠掌握的境況。

老婆婆所說的內容其實和學校所學的很像，「想自殺」的人通常心緒是處於極度低落的狀態，對於人生充滿灰暗、毫無希望。所以，助人者要燃起求助者對生命的鬥志，要讓對方願意和你訂契約，暫時不以自殺為解決問題的手段。但是，面對一個行動不便、身受疾病折磨的老婆婆，自己內心都被牽動著，看不到希望，這時應該要怎麼做？

想知道「怎麼做」往往是助人工作者最迫切的問題，也是每次遇到不同議題都會問到的。可是許多老師或前輩都會說：「任何狀況，都沒有一套標準作業流程。每個求助者的狀態皆不同，必須依據當下的情況，機警反應。重點是，要讓對方體會到，你是真的關心，真的想幫求助者。實務多了，經驗累積，以後就知道怎麼做了…」心中暗忖：「有說等於沒說」。

眼看四十分鐘過去了，心中告訴自己，至少讓老婆婆多活了四十分鐘。但卻沒能成功轉移話題、燃起活下去的鬥志。發現自己愈來愈焦慮，愈來愈難專注老人家所說的話並適當回應。後來，不知道是自己說了什麼？還是問了什麼？老人家突然回答說：「你不知道，我真的很怕痛….」

一道靈光閃過，念頭一轉，大膽的跟老婆婆一條條討論我們共同知道的「求死」方式。聊完後，我們終於有了共識，世界上沒有不痛的自殺方法。就這樣，她心中糾結似乎散開了，語調變得輕鬆，在謝謝我的聆聽陪伴後，掛上電話。

這一趟助人旅程非常神奇，也充滿驚恐。內心有許多議題被不安狠狠挑起。當年的我對「死亡」、「自殺」議題很陌生，現在的我即使累積多年經驗，卻也還是陌生的。跟老婆婆聊的過程，聽見自己內在許多的聲音：

自身的經驗不足，還敢硬著頭皮接案服務；專業助人者的妳情緒怎麼被求助者拉著跑；妳應該是協助找到希望，而不是依照意志極消沉之人的指令，討論自殺的方法；專業助人者怎麼可以相信無科學論述的直覺！但我知道，這些批判的聲音都抵不過我心中最深層的害怕：「萬一」，如果真hold不住，求助者自殺了，我該怎麼辦？

當初跨進這個領域，只是單純的聽從內心的聲音，不畏艱難的去實踐夢想，因為相信，世界會因自己的存在而變得更好，並會更加肯定生命的價值。經歷歲月淬鍊和經驗累積，幫助自己體認到，當初的恐懼在於：無法協助求助者看到生命存在價值時，將會否定自己的存在。如今已然了解，陪伴當下，自己一定會盡心盡力，然而每個人都有本身的人生課題要學習修煉，不是自己一人所能背負的。